卡昝河谷,青春热血在奔流
卡昝河边防连,隐匿于阿拉套山和别珍套山之间的褶皱里,从上空俯瞰,一条条崎岖蜿蜒的路,如枝叶纹理般镶嵌其间。路的尽头,横亘着古老雄浑的冰川和巍巍矗立的界碑。
这个鲜为人知的地方,原本没有路。60年前,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支队伍经过长途跋涉,走到这里扎下营地,因地而得名卡昝河边防连。从此,官兵们在这片荒凉旷野上,用自己的脚,走出了一条条路。
这些路,一旦走过,便无法忘记——“绝望坡”“死亡谷”等让人心惊胆战的地名,都会沉淀在心底,成为无法抹去的生命记忆。
这些路,离云很近,离家很远——站在海拔4200米的萨尔坎达坂顶,仿佛伸手就能触到白云;即使走到河谷的尽头举目远眺,也看不见城镇和人烟。
走上这条路,没有鲜花和掌声,没有聚光灯下的瞩目,只有车辙印、马蹄印和官兵们的脚印。
跨上马背,出发巡逻。二级上士钟君清晰地记得,第一次走上这条路时,看着远方那镶嵌在云端的路,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如今,再次走在巡逻路上,眺望远方,钟君的眼神充满无畏与坚毅。他知道,远方的路,是连队官兵用乐观和顽强铸就的青春热血之路,也是由界碑和雪山妆点的平凡精彩之路。
河水潺潺,马蹄哒哒。与钟君一样,连队官兵将自己的青春热血与这条远方的河谷融在一起。
“不要怕,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”
边关原本没有路,官兵们的脚步走到哪里,哪里就有了路。
卡昝河的路,人迹罕至,常常令人望而却步——高寒缺氧的风雪路、壁立千仞的陡崖路、险象环生的乱石路……这些路,凶险重重,有些甚至无法用“路”这个名词来定义。
征服这些路,需要勇气与毅力,需要官兵们一步一步向前“闯”。
前往巴斯坎达坂的巡逻路上,有一处地方被官兵们称为“死亡谷”——5公里长的山谷中,路由坠落的巨石铺成,两侧的巨石摇摇欲坠。官兵们每次巡逻至此,都得小心翼翼、手脚并用,连说话都得压低声音。
“身体重心压低,步子要踩实……”在这条路上,钟君总是走在排头,一边向身后的新兵教授技巧,一边觑着双眼警惕地观察着两侧的风吹草动。
“走这条路,虽不是九死一生,但很多风险是不可控的……”钟君说,第一次过“死亡谷”时,突然刮起一阵狂风。“石头雨”随即而至,慌乱之中,钟君不小心将脚卡进了石头缝里。
幸亏身前的一块巨石挡住了落石,钟君这才捡回一条命,但左腿被石头蹭开了一道5厘米长的口子。
那次巡逻归队后,钟君给自己增加了一项训练内容:快速通过巨石嶙峋的山路。训练的次数多了,他再次经过“死亡谷”时,能像猴子一样灵活穿梭。
卡昝河,这个听起来诗意美丽的地方,却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风险。每次巡逻,用中士席文涛的话说都是“脚踩鬼门关,生死毫厘间”。
2018年,席文涛第一次跟随巡逻的队伍,来到海拔4200多米的萨尔坎达坂下。仰头望去,席文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——近300米高的陡崖像是被巨斧横劈过一般,垂直挺立。
刚开始,每走一步,就大口喘气,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时,强烈的高原反应又不断袭来,只感到胸闷头痛,迷彩帽仿佛变小了,紧紧箍在脑袋上。一阵寒风吹过,差点将他掀回坡底。
“不要怕,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。”艰难时,二级上士、班长黄源桥递来登山绳,将绳子的另一端拴在腰间。席文涛迎头看去,是黄源桥温暖的笑脸。
每爬一次“绝望坡”,就经历一次死去活来。直到半年后,席文涛才能独立登顶。他说:“班长的帮助鼓励,再加上自己努力咬牙硬挺,慢慢就爬上去了。”
挺住,是席文涛最喜欢的一个词,也是黄源桥的人生态度。在一次次咬牙硬挺中,黄源桥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兵,走成了一名老边防、一幅边防活地图。这条路上,哪里有个坑,哪里有道弯,黄源桥都清清楚楚。
走着走着,这条最艰难、最凶险的路,成为了官兵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路。黄源桥说,走遍了卡昝河弯弯绕绕、崎岖坎坷的路,人生的路就会越走越宽。
边关10年,黄源桥从边防“小白”,成长为专业“大拿”。去年3月,他再次转岗,离开熟悉的机枪手岗位,成为了一名无人机操作手。面对完全陌生的新领域,黄源桥每天起早贪黑学理论、练技术,不到一个月就啃下了这块“硬骨头”,有效提升了连队的管边控边能力。
去年年底,上级组织 “戍边卫士”颁奖典礼,黄源桥身披绶带、手捧鲜花走上奖台。回溯这些年在卡昝河走过的路,黄源桥感慨万千:卡昝河的路,只要咬牙挺住,就能抵达梦想的彼岸。
“只要方向对了,再远的路也能到达”
卡昝河边防连被险峻的群山包围,界碑大多屹立于高山之巅。通往界碑的路,给每一名官兵留下无法忘却的生命记忆。
通向捷麦克达坂必须穿过的那一片丛林,曾是上等兵朱振康的伤心地。去年夏天,朱振康走在枝刺横生的丛林间,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脸颊开始发烫,有些喘不上气;再后来,双眼一黑、双腿一软,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。
急救室手术台上,医生在朱振康的脖颈处,发现了一处被蜱虫啃咬过有些红肿的伤口。这种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昆虫,却携带着足以致命的病毒。所幸抢救及时,朱振康捡回一条命。
住院的日子里,朱振康总会做同一个梦。梦里,他从卡昝河冰川的陡崖上,一直坠向深谷,耳旁恍惚传来母亲的呼喊声……
两年前,朱振康大学毕业,放弃了母亲为他规划好的路,悄悄报名参了军。
临走的那一天,朱振康愧疚地给母亲发短信“不要来送”。可出发时,母亲还是偷偷来了。熙攘的人群中,母亲大声喊叫着朱振康的名字。那一刻,朱振康低下了头,不敢与母亲泪湿的双眼相望。
半夜醒来,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朱振康落泪了。此时此刻,他无比想念远方的母亲。
半个月后,朱振康回到连队,走在巡逻的路上,热情慢慢消退。朱振康的心思,没能逃过一级上士熊涛的眼睛。以往每次巡逻遇到危险时,熊涛都把朱振康护在身后。
那天,巡逻的队伍在一段汹涌的河流前停下脚步。没有墓碑,没有任何醒目的标识,熊涛告诉朱振康,这里就是边防前辈高继友牺牲的地方。那一年,高继友返营途中,被汹涌的河水冲走,不幸牺牲。这名平凡而崇高的战士,将年仅19岁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此……
河水的咆哮声中,朱振康的心猛地一阵刺痛。他突然意识到,无论脚下的路有多艰险,祖国的边防都需要有人来守护。
今年9月,一年一度的士兵留队意愿摸底在卡昝河悄然进行。那晚,视频中,朱振康有些迟疑地告诉母亲,决定延长自己的服役期。电话那一头,母亲又流泪了,但眼神中闪动着欣慰:“孩子长大了,你的选择我支持。”
军衔晋升仪式上,中士陈世令为朱振康佩戴崭新的军衔,看着朱振康发亮的眼神,陈世令想起了曾经的自己。
入伍7年,在这条路上,陈世令经历过许多次危险时刻。
2016年,陈世令第一次巡逻,归队途中突然下起了暴风雪。风雪糊住了陈世令的视线,迷失了方向。此时,陈世令想起班长的话,紧紧跟着识途的军马,一步一步挪动。半夜回到连队时,陈世令几乎被冻得失去了意识。
晚上,躺在被窝里,陈世令蜷缩着尚未完全回暖的身体,心中一阵阵后怕。但是第二天任务一来,他第一个站了出来,“该上还得上。”
这是陈世令的选择,也是卡昝河每一名官兵都会做出的选择。正如熊涛所说:“有些路难走,有些路难选;只要方向对了,再远的路也能到达。”
在卡昝河的路上,很多人都曾经历过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,但没有一个人退缩。问起来,他们总是云淡风轻地说,这些都是我们这个集体里再普通不过的小事,没什么可讲的。然而,正是这样一件件“小事”,一次次充满青春与担当、热血与勇敢、平凡与伟大的选择,垒砌成一座座巍峨耸立的界碑,一道固若金汤的边防线。
“青春无悔前行,归来仍是少年”
冬夜,月亮的清辉,为卡昝河蒙上了一层清冷的色调。
归营途中,中士胡万坤一路都没有说话,远方的雪山美景在他眼前掠过,又一次勾起他心底的画家梦。
上小学时,胡万坤一边跟着父母在村里的集市上卖凉粉,一边憧憬着长大后成为一名画家,坐在清幽的森林里,听林间鸟鸣,画自己喜欢的色彩。
高考时,成绩一向不错的他发挥失常,与心中的院校失之交臂。后来,胡万坤参军入伍,一直保持着画画的习惯。每次经过巡逻途中的休息点,胡万坤都会从行囊里取出画板,画身边的战友,画眼前的雪山,画通向远方的巡逻路……画画,是他一天当中最开心的时刻。
2019年,胡万坤在一次巡逻途中,从6米高的陡崖上跌落。幸运的是,崖上的树枝让他捡回了一条命。不幸的是,他被诊断为左脚粉碎性骨折,意味着他从此要告别这条自己曾经挥洒青春和热血的巡逻路。
不想离开,却不得不离开。那时,胡万坤不知道,一个不能巡逻的士兵,留在边防连队还能干点啥?连队干部鼓励他,迈过眼前这道坎,你才是一名真正的边防战士。2个月后,胡万坤通过康复锻炼,再次回到连队,成为了一名通信兵。除了不能参加远程徒步巡逻,他依旧坚守在边防一线岗位上。
那天,黄昏时分,战友披着晚霞巡逻归来。胡万坤远远看见,忽然心有所动,赶忙拿出尘封已久的画板,认真地勾勒起来。如今,胡万坤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到了第7年。
梦想是心中的路,生活是脚下的路。对于连队的官兵们来说,惊险和艰辛、平静与波折、痛楚和快乐,都与这条路息息相关。
中士席文涛的梦想,记录在笔记本的扉页上。
“未来某一天,她挽着我的胳膊,走进婚姻的殿堂……”轻轻打开,质朴干净的文字映入眼帘。笔记本里,有巡逻路上的感悟,也有对女友浓浓的思念。
高中毕业就来当兵的席文涛,有个读研究生的女朋友。每次休息的时候,席文涛都会拿出日记本,认真记录自己的生活感悟。等到休假回家,他会将写好的日记本送给女友。
那年春天,席文涛因为任务走进山里的临时执勤点,整整消失了2个月,没有任何音讯。任务结束,席文涛急忙拨通了女友的电话。没想到,女友当头第一句话就是“今年你休假时,咱俩领证结婚吧……”如今,席文涛的日记已经写到了第8本,里面写满了他俩拍婚纱照、装修婚房的细节。
“军旅的人生,不应该有遗憾……”2020年5月,魏文广毅然递交了上边防的申请书,走上了朝思暮想的巡逻路。那天,得知消息后的妻子,一气之下将他的微信拉黑了。
魏文广入伍时,梦想是在沙场上策马扬鞭。然而,下连后,他被分配在团部,成为了一名炊事员,这一干就是10年。很多次,他请求到边防一线,始终未能如愿。
2020年初,魏文广的军旅生涯已经接近尾声。当兵员调整的机会来临时,他找到团领导,郑重交上了一份“赴边志愿书”:“我已经当了10年机关兵,留给我的军旅时光已经不多了。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,想到边防连队走一走巡逻路,看一看界碑……”
来到卡昝河,魏文广已经是连队最老的兵。尽管不再年轻,他还是尽全力走在巡逻队伍的前面,每次有任务,他都会抢着干。
时间如山风。退伍的这一天还是来了,魏文广戴着大红花,站到了老兵的队伍中。“青春无悔前行,归来仍是少年。”轻拭眼角的泪花,他向年轻的战友由衷发出感慨。在卡昝河的日子,是他12年军旅生活中最珍贵的记忆。在这里,时间有时过得很慢,在路上被暴风雪包围时,等待的每时每刻都是煎熬,“这条路,怎么走都走不完”;有时时间又过得很快,一眨眼,两年过去了,总感觉“这条路,怎么走都走不够” ……
“还没有离开,就已开始想念。”汽笛声声,回头望向那条走过无数遍的巡逻路,魏文广心里有了一个新计划,等自己的孩子长大了,一定带着他从江西老家出发,来卡昝河再走一走自己当年走过的路。(解放军报 谢成宇 夏步恒 赵晨辉)
免责声明:本文为转载,非本网原创内容,不代表本网观点。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,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、文字的真实性、完整性、及时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,请读者仅作参考,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。